思想造作出的灾难

Index

The Calamity of Thought - U. G. Krishnamurti
思想造作出的灾难 - U.G.克里希那穆提

思想只能制造问题,它永远无法帮助我们解决问题。我们所拥有的唯一工具,恰恰也是我们的牢笼。而你试图从中解脱的努力,只会让这个牢笼变得更加坚固——一位与众不同的思想家,将彻底颠覆你对现实、思想与自由的认知。

 

前言

你们来到这里,带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似乎认为我有什么答案。但你们必须明白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你们所有的问题,都源于你们早已拥有的答案。若非如此,你根本无法提出任何问题。

我们都被洗脑了,相信应该不断提问,然后从那些我们认为有能力、有智慧的人那里获得答案。但实际上,提问者对答案本身并不真正感兴趣。他们想要的,仅仅是对自己早已持有的答案的一种确认和加固。

如果我给出了一个所谓的“答案”,而这个问题真的因此得到了解决,那么这个问题就应该永远消失。但事实是,你们还是会继续问下去,换汤不换药地问着同样的问题。这就恰恰证明了,我给出的答案并非你们想要的,或者说,任何外来的答案都无法真正触及你们。

你们想要的,只是在我这里找到一丝慰藉,让你们感觉自己的信念体系更加稳固。你们的答案,并非来自你们自己,而是来自那些你们无比信赖和崇拜的“老师”、权威和传统。你们相信他们给出的就是终极答案,但内心深处,你们又并不那么确定——否则,你们根本不会坐在这里提问。

这就是你们陷入的困局。如果问题消失了,那个支撑着问题的答案也必须随之瓦解。而如果答案瓦解了,那个赋予你答案的“老师”或权威形象,也必须一同崩塌。这牵涉到情感,牵涉到安全感,所以你们不敢去质疑自己已有的答案,因为那无异于质疑你们赖以为生的精神支柱本身。

所以,这整场“寻求”的游戏,完全是你们自己在和自己玩。我并不参与这场游戏。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指出这场游戏本身的荒谬性。你们根本不想要答案,你们只想要安慰。你们想要一个“冰袋”,好让你们在自己制造的痛苦中感觉舒服一点。但实际上,这里并没有什么安慰剂可言。

在我看来,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我所看到的,只有你们紧抓不放的“解决方案”。而真正的问题,恰恰是你们奉为圭臬的那些解决方案。它们是你们的权威、你们的“老师”们提供给你们的。你们深信不疑,认为这些方案能够解决你们面临的一切困境。但事实是,问题依旧存在,从未消失。如果它们真的是解决方案,问题早就该解决了。

当一个问题真的没有解决方案时,问题本身也就不存在了。你们无法面对这个事实。你们真正害怕的,是当问题和解决方案一同消失时,“你”——那个由问题和答案构筑起来的“你”——也会随之消失。

你们还没有准备好迎接那种“消失”。

你们所说的“消失”,不仅仅是一种诗意、浪漫或心理层面的死亡,而是一种生理上的、临床意义上的死亡。那个你所体验的、你所认识的、由知识和经验构筑起来的“你”,在那一刻,彻底终结了。

当然,身体本身并不会经历这种死亡。死亡是这个身体无法体验的东西。事实上,我们所谓的“身体”,其本身也是一个我们为自己创造的概念。这个有机体并没有一个独立于我们思想之外的存在。

你说你创造了我,这是真的,但前提是你必须先有一个关于“你”自身的形象。如果你没有一个关于“你”的形象,你就不可能创造出关于“我”的形象。你似乎有一个关于“我”的形象,然后你把这个形象投射到我身上,从而“创造”了我。而我,我没有任何关于我自己的形象,所以我根本无从创造你。

这就是根本的困难所在:我们如何能够无形象地存在?这似乎是无法想象的。因为我们关于自身的形象,完全是由文化所塑造和植入的。是文化,为我们制造了这场旷日持久的灾难。


一、思想的牢笼:文化、恐惧与身份认同

文化塑造了我们看待一切的方式。它教我们如何看、如何听、如何感受、如何体验万物。我们所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那个我们不断问自己也问别人的问题——“如何生活?”,其本身就是文化强加给我们的。眼前这个活生生的有机体(指身体),它对“如何生活”这种问题毫无兴趣,它只是在活着。

然而,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文化,通过我们的父母、老师和整个社会,就在不断地告诉我们:“你不够好。” 你必须学习,你必须改变,你必须成为“更好”的人。你做错事会受到惩罚和批评,做对事却很少得到赞许。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你“不够好”这个事实上。

这便是我们今天面临的基本困境。文化在我们体内植入了一种根本性的恐惧——害怕自己无法融入那个被预设好的价值体系。而讽刺的是,那些向我们灌输这套价值体系的人,他们自己也并不真正相信。那套准则在他们自己的生活中根本不起作用。于是,他们把这种神经质的状态传递给下一代,通过制造恐惧来完成这种传递。

所以,我们内在所拥有的,实际上只有恐惧。害怕失去你所知的一切,害怕失去那个通过“知识”的帮助而体验到的“你自己”。这里的“知识”,并非什么神秘或形而上学的东西,它就是最基本的认知:“那是一个手电筒”、“那是一台摄像机”、“这是我的手”、“这是我的鼻子”。

你就是这样教你的孩子的,不是吗?每当有客人来,你就会让孩子展示他的手、鼻子、耳朵,告诉客人他的名字。我们就是这样,通过这种重复的确认,来建立起一个虚假的“身份认同”。而这个身份认同,正是诞生于恐惧之中。

你不想让这个身份认同走向终结。而唯一能够维持这个身份认同不断延续下去的方法,就是通过永无止境地“知道”更多、更多、再更多。我们已经知道了太多,但我们丝毫没有准备好从我们已经积累的知识中解脱出来。我们只想在其上累加更多,再多一点。

这就是最核心的东西——身份认同。你如何维持它?如何赋予它连续性?答案是:通过不间断地使用记忆。仅此而已。知识,就是记忆。

这一切都是被教导的,被文化、社会、教育者、老师、你周围的整个环境所教导。因此,你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可以称之为“你自己的”原创思想。我没有任何可以称为“我自己的”思想,我向你保证,你也没有。一切都是后天习得的。

我们所有的体验,也都源于我们所拥有的知识。没有知识,你根本无法体验任何事情。因此,我们拥有的知识不是我们的,我们的体验也不是我们自己的。无论是物质层面的追求,还是精神层面的探索,本质上毫无区别。

不幸的是,文化创造了所谓的“精神价值”,并将其置于一个比物质价值更高的位置上。我们都认为,追求精神价值比追求物质价值更高尚。但我们的所有需求,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物质性的利益。我们用追求精神价值的理念来掩盖这个事实,但我们使用的工具——思想本身——就是物质。

因此,所有精神目标,在其价值核心上,都是物质主义的。你去教堂,向上帝祈祷,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无非是健康、财富、更多的知识,这些那些,全都是物质层面的好处。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把精神价值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呢?

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让我们感觉良好。通过修行所谓的“精神价值”,我们感觉自己比那些追求物质生活的人更优越。但我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任何本质的区别。一个热衷于赚取数百万财富的人,和一个热衷于收集数百万“精神体验”的人,他们之间有区别吗?没有。但这让你感觉自己高人一等。几个世纪以来,你们所宣扬的精神价值,其全部内容不过如此。

于是,你们先是被教导“你不够好”,内心充满了内疚感。然后,当你们长大后,依然感觉不够好,便开始向外寻求,寻找那些能让你感觉“你很好”的人或体系。这就是文化植入我们内心的内疚情结。你感到内疚,因为你觉得自己不达标,无法融入这个价值体系。而这个体系,正是由那个让你产生内疚感的社会所创造的。然后,他们又为你提供了“解药”,告诉你如何从内疚中解脱出来。

他们就这样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神经质的个体。然而,吊诡的是,要在这个世界上正常运作,过这种神经质的生活又是绝对必要的。否则,你将寸步难行。


二、思想的运作:问题、解决方案与永恒的追寻

你们相信可以通过某些方式,比如冥想,来停止思考,从而达到一个更高的精神层次。但你们如何停止思考呢?唯一能够用来停止思考的工具,恰恰还是思考本身。

这是最难理解的一点:思想只能制造问题,它永远无法帮助我们解决问题。然而,思想又是我们拥有的唯一工具。它帮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高效地运作,它是一个了不起的工具。但我们同时也知道,它也是我们的敌人,是它制造了我们所有的问题。

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你唯一依赖的工具,恰恰不是解决你根本困境的工具,而且,除它之外,再无其他工具。

当这个领悟真正降临于你,当你彻底明白思想不是那个工具,并且再也没有其他工具时,你那向外寻求的动力就停止了。你不再需要四处寻找另一种工具。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工具。

到那时,思想便会回归其本然的位置。它会以一种极为智能和理智的方式运作,仅仅作为帮助你在物质世界中生存的工具。它不再干涉那些它根本无法触及的领域。

思想无法帮助你创造你所感兴趣的东西。你们对什么感兴趣?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究竟在追寻什么?答案只有一个:永恒的快乐。

所有这些兜售劣质精神商品的宗教人士,都在向你们保证,存在着一个永恒的快乐、一种至福、一种无限的境界。他们让你们坐上追求的旋转木马,永不停歇。

然而,你们所谓的“感觉”,也同样是思想的产物。我们不知何故被教导要相信,感觉与思想是两回事。饥饿是什么?口渴是什么?它们只是身体的自然功能。当血糖水平下降时,那种被称为“饥饿”的需求就产生了,那是身体为了维持葡萄糖水平而发出的信号,仅此而已。如果你连续两三天不给身体喂食,头两天你可能会感到饥饿的折磨,但之后,你就再也不知道什么是饥饿了。身体会开始靠消耗自身来维持生命。你所剩下的,只是对“饥饿”的记忆。

这就是为什么在所有精神追求中,“禁食”都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禁食会在你的身体化学中制造一些紊乱,从而给你带来各种各样奇特的体验,这些体验大多落在“幻觉”的范畴内。然后你给它们贴上“精神体验”的标签,感觉好极了。

所有体验,都会要求更多同类型的体验,同时排斥其他类型的体验。我们只对这个感兴趣。但你必须明白,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新体验”。

那么,我们教导孩子要违背他们的感觉。一个孩子不想去上学,但我们用一个理由,一个观念,告诉他:“你必须违背你的感觉,因为以后你会感激的,你会得到好工作,会有钱。” 于是,身体以它的方式做出反应,它在警告我们,我们正在违背它。

但就连这些“感觉”,也同样是思想。除非你告诉自己“我很快乐”,否则你根本无从知道你是快乐的。除非你告诉自己“我很愤怒”,否则你也无法发现自己的愤怒。你可以通过相信它,来给自己制造一种“感觉良好”的幻觉,但那终究是幻觉。而你,并没有准备好从那幻觉中解脱出来。

我们都试图从幻觉中解脱,但结果只是用一种幻觉替代另一种幻觉。我们不希望幻觉走向终结。因为如果幻觉终结,如果那个我们赖以生存的信念结构终结,“你”就终结了。


三、自然的法则与身体的智慧:超越思想的运作

当身体陷入极度危险的瞬间,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止思考。在那一刻,你奔跑的速度会超乎你的想象,你能跳过你平时认为绝不可能越过的墙壁。如果你从树上坠落,真正让你骨折的,是你对坠落后果的恐惧。如果你不害怕,身体会变得像橡胶娃娃一样柔软,它会像橡胶娃娃一样落地,毫发无损。一个小孩从高处坠落,他会站起来走开,因为他没有对后果的恐惧。我们不敢尝试,因为我们充满了恐惧。

恐惧会让你散发出某种特定的气味。在丛林里,眼镜蛇是最美丽的生物之一。如果你不害怕它会杀死你,你会惊讶地发现,它们会与你同行。一旦你感到害怕,你散发出的气味就会让它们感到威胁,于是它们必须先发制人。它们不信任人类,因为人类会无缘无故地杀死它们。

我们杀死成千上万的蛇,仅仅因为我们害怕其中一条可能会伤害我们。结果,田鼠泛滥,毁坏了庄稼,我们又为自己制造了新的问题。每一个物种,在自然的宏大蓝图中,都有其明确的位置和作用。自然界存在着一种巨大的平衡。而我们所谓“和谐”的观念,则源于我们极其粗糙和局限的思维。我们认为我们必须与自然“战斗”,却忘记了我们自己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一直在与自己战斗。

这是一个矛盾。这种矛盾,正是文化所制造的神经质状态。但责怪文化也毫无用处。如果你摧毁一种文化,你就会用另一种文化来取而代之。这就是人类的历史。身体并不需要文化。

你问,如果我把一个孩子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会怎样?那是你的恐惧在作祟。他们很可能会找到某种方式在那样的环境中茁壮成长。我们把自己的恐惧投射到了他们身上。如果我把他放进狼窝,他就会成为狼群的一部分,成为那个环境的一部分。是我们的恐惧,为孩子们制造了所有的问题。当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希望被我们接受,所以这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互动。

孩子们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会立刻相信一切。他们会提问。但他们害怕与我们意见不一致,害怕与我们争论,害怕反抗。你植入他们内心的,是恐惧。

那里只有恐惧。而你,不希望恐惧走向终结。恐惧不是什么抽象的东西;它是一个活生生的、在那里存在的东西。你不想去正视它,你也无从正视它。你处理恐惧的唯一方式,就是去问“如何才能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所有这些疗法,所有这些技巧,都是在教你如何处理一个你根本无法处理的东西。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而所有你用来对付它的“方法”和“如何”,都是死的,它们都诞生于你那充满想象力的头脑。我们根本无从应对它。

我们所有的社会建制,都建立在恐惧之上——警察、银行、保险,一切的一切,整个现状,甚至整个法律体系。这整个恐惧,都源于我们当初将自己从周围的生命整体中分离出来的那一刻。在那份恐惧中,我们创造了上帝,我们创造了如此之多的东西来寻求慰藉。一切都源于此。

你问恐惧的定义是什么?定义它有什么意义?它是一个你无法触摸、无法看见、也无法体验的东西。如果你就让那个恐惧独自待着,它会烧毁你用来试图从中解脱出来的整个工具。你所谓的“接受”它,支持它,或者“让它独自待着”,这些词语都无法描述那个情境。因为即便是“让它独自待着”,也变成了你的一种努力,一种技巧。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对自己玩弄这些把戏,我们是这场游戏的老手和大师。

我们享受这场游戏。我们制造问题,然后用同一个头脑去试图解决它们。如果你没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你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你必须有一个问题,而你试图解决那个问题的过程,让你感觉到了“生活”的存在。这就是我们唯一感兴趣的事情。

因此,不存在什么“限制创造了成长”这回事。实际上,根本不存在(心理层面的)问题。存在的只有机械层面的问题。比如这个灯坏了,有一个专家,他通过反复的尝试,掌握了如何修理它的知识。但我们内在的这些所谓的“问题”,它们是活生生的。你不能用那些死的技巧来对付活生生的东西,那只会摧毁它。所有我们为了解决这些“活生生的”问题而发展出来的技巧,都是死的,它们诞生于某人的思想。而任何诞生于思想的东西,本质上都是破坏性的。思想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保护它自己,维持现状。

那么,“直觉”又是什么呢?直觉是一个非常狡猾的词语。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被“敏感化”了的思想。它让你感觉自己似乎能够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理解问题。这是思想的一项巧妙发明,它还创造了“洞察力”之类的词语。但实际上,直觉只是被敏锐化了的思想,一种非常狡猾的思想。

同样,你所谓的“感觉”,也是思想的产物。除非你告诉自己“我很快乐”,否则你根本无从知道你是快乐的。或者,当你愤怒时,除非你告诉自己“我很愤怒”,否则你也无法发现那种状态。你可以通过相信它,来给自己制造一种感觉良好的幻觉。但你并没有准备好从那幻觉中解脱出来。

我们所有人都试图从幻觉中解脱,但结果只是用一种幻觉替代另一种幻觉。我们不希望幻觉走向终结。因为如果幻觉终结,如果那个我们赖以生存的信念结构崩塌,“你”——那个由幻觉和信念构筑的“你”——也就终结了。那才是唯一的死亡,再无其他。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剩下的是什么,那不是你的事,那是别人的事,是他们的问题。

四、艺术的幻象与创造的本源

那么,艺术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你问错人了。但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将艺术置于一个比任何其他手工艺都更高的位置上?

如果不幸,一个艺术家的创作没有市场,他就得关门大吉。你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们曾经挨饿,而如今人们却为他们的画作支付数百万美元。是市场,是市场决定了一切,是市场支撑着所有这些所谓的“艺术创作”。

他们不够体面和正直去承认,他们所创造的一切,只不过是对自然界中早已存在之物的一种模仿。所有艺术都是模仿。然而,自然本身在创造时,却从不使用任何模型。没有两张脸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两个生命是完全相同的。自然总是在创造全新的东西,从不重复。那才是唯一存在的创造力。

而我们所谓的“创造力”,在艺术、文学、音乐以及所有人类思维的其他领域中,只有在那个被预设的文化框架内,才是可接受和可行的。这就是我要说的。对于一个对所有这些古代或现代艺术毫无品味的人来说,我无法说得更多。一个艺术家,他只是一个工匠,和其他任何工匠一样。他使用他的工具来表达他自己。

所有人类的创造,都诞生于“感性”(sensuality)。是感官的活动,构成了这个人类身体所参与的一切。我并不是在反对它。那种对感官愉悦的需求,那种对“快乐时刻”的追求,本身就是一种被你培养出来的品味。否则,你将无从欣赏美、艺术。而那些拥有这种“品味”的人,会因为你没有那种被社会所期望的品味而感到优越。

如果你质疑他们,对他们的创作发表一些有趣的评论,他们会想把你送到学校去,去学习如何“欣赏”他们的作品。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欣赏一首诗,他们会送你去学校,教你如何欣赏诗歌。这就是教育机构正在做的事情——教我们如何欣赏美,如何欣赏音乐,如何欣赏绘画,如何欣赏诗歌。他们以此为生,而我们则被迫去学习“欣赏”他们所创造的东西的“艺术”。

但我没看到那里有任何创造力。我的领域截然不同。你会惊讶的,总有一天,计算机会绘画,会创作音乐,而且会比这个世界迄今为止产生的所有画家和音乐家做得更好。这或许不会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发生,但它终将发生。

因为在你体内运作的那个过程,与计算机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我们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我们被教导要相信,我们不仅仅是机器,我们内在还有一些“更崇高”的东西。

除非我们能够面对这个事实,接受我们就是一台机器,一台极为智能的、拥有巨大智慧的机器,否则我们将永远被困在自己制造的牢笼里。我们通过教育和各种技术发展起来的人类智力,与身体本身所蕴含的那种巨大智慧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尾声:终结即是开始

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我已经把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一遍又一遍。但这正是我们头脑的运作方式,不是吗?它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想法,一遍又一遍。那是它能够生存、能够维持其连续性的唯一方式。就像一张坏掉的唱片上卡住的针,不断重复着同一段旋律。我们只对这个感兴趣。我们想一遍又一遍地听同一个调子。

你提到写故事只有36种基本情节。可能连这个都值得怀疑。你用尽了这36种情节,然后你又得从头再来,只不过换了一批新的观众。电视也是如此,人们已经把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又一遍,但他们还想再看一遍。所有音乐家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你想把同一首曲子听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一个重复的过程。

任何新的东西,都会被视为一种威胁。在任何领域都是如此——科学、音乐、艺术。一个沉浸在古典音乐中的人,很难去欣赏今天的摇滚乐和流行乐。他们会责备现在的孩子们:“你们的品味太庸俗了!” 但当电视上播放这些音乐时,我那位沉迷于古典音乐的朋友会立刻关掉电视。我问他:“你到底在干嘛?” 他就是无法忍受那种音乐。那你又凭什么期望那些喜欢摇滚乐和流行乐的孩子们去关心古典音乐呢?

这些全都是被培养出来的品味。就像食物一样,我们所有的口味偏好都是后天习得的。所以,一个人的美味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毒药。一个人的品味与另一个人的品味截然不同。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个“共同”的标准,是极为困难的。

然而,我们总是试图强迫别人接受我们的思想、我们的信仰、我们的观念。你可以相信任何你喜欢的东西。但当你试图将你的信仰强加于你的邻居时,你就在制造一场战争。你可以相信任何你喜欢的,但你却把它当作一种破坏的工具,强加于人。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宗教就是这么做的。以“爱邻如己”的名义,我们杀害的人比近代所有战争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你如何为这一切辩护?我们把“上帝”当作破坏的工具,把“爱”当作破坏的工具,把“兄弟情谊”当作破坏的工具。

我们只对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感兴趣。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什么?你会惊讶地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你动用逻辑、理性,以及你所拥有的一切手段,当一切都失败时,你就打出最后一张王牌:“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这么做。” 这场对话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让对方完全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去做。否则,整场对话就走到了尽头。

每个人都想教育别人。但你会惊讶地发现,我们能从孩子身上学到的东西,比从所有世俗和精神导师身上学到的总和还要多。因为那是生命本身在对我们说话。而我们,却不够聪明,无法理解它们试图教给我们的一切。我们以为自己知道很多。我们必须向那些孩子学习,他们能教给我们很多。问题是,我们应付不了他们,他们对我们来说太强大了。他们拥有的那种巨大的能量,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能量去应对。这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对此我没有任何简单的答案。我不是老师,也不是教育家。我只是指出,我从一个孩子身上学到的,远比从古往今来所有精神和世俗导师那里学到的要多得多。